第8章 抢亲（一）

上午十点钟。

小翠在家里哭闹，死活不愿意上花轿。

小翠娘二拼子又使出惯用伎俩，从墙角抓起一捆麻绳，甩到自家梁头上要上吊，并大叫：“你不上轿，我就死给你看！”

金家大管家金文鹏偷笑着夺下二拼子手里的麻绳。

二拼子又用头往墙上撞，土墙被撞得“咚咚”直响！

小翠嚎叫一声，昏倒在地上。

金文鹏立刻使眼色，屋里的媒婆和另外一个老嬷子把小翠连搀带抱弄上花轿。

一通鞭炮响过，金家的花轿抬着小翠快速离开。

一辆马车把董大奎和秦时月送到五里庄庄南头。

董大奎和秦时月下车，兴冲冲往家赶，马车也掉头离开。他们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辆马车，为了赶时间，花钱雇了拉他们回家。

但是，在董大奎家里，他的徒弟黄寿山、金小明、周龙、董继先都急得直跺脚。

董大奎另一个徒弟王英杰却在师兄弟们发愁的时候，偷偷溜到董大奎妹妹董小仙的闺房里去了。

董小仙完全不像哥哥那样高大威猛，她人如其名，高挑个儿，俊秀的脸蛋红扑扑的，真像个小仙女一样。

师傅不在家，王英杰胆子比平时大得多，不仅拉了董小仙的手，还把她紧紧搂住，小仙因身材苗条而并不丰满的胸部轻轻顶着他的心窝。

“嘿嘿，”小仙窃笑，“那天秦先生和小翠在屋里亲热，真被二拼子抓住了？”

“我们进门时，小翠衣服还没穿齐整呢！”王英杰说着，把右手伸进小仙花棉袄领子里，摩挲她洁白的脖颈。

小仙把他的手拿开：“讨厌！凉！”

“没事！我在自己身上焐焐！”王英杰说着，把右手从自己棉袄襟下伸到小腹上，凉手直接接触小腹，冰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董小仙吃吃地笑起来。

感觉手暖得差不多了，王英杰又把手伸向小仙脖颈，小仙娇羞地闭上眼，笑着说：“你可不能这样对我！论辈份，我是长辈，是你师姑呢！”

“你——你又这么说！你还比我小三岁呢！”

“那——谁叫你认我哥做师傅呢？”

王英杰故意收手，说：“那算了！我回家跟我娘说，还是同意镇上那门亲事！”

“你说啥？！你还要同意镇上那家？你不知道我是跟你闹着玩的！”董小仙爱王英杰心切，不能理解他的欲擒故纵之计。

“那——你要是喜欢我，不让我同意镇上那家，就抱抱我！”王英杰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想让董小仙主动些。

董小仙忸怩着不愿意抱王英杰，王英杰小声说：“别怕，你哥不在家！”

董小仙说：“你以为俺哥不知道咱俩的事？！他装不知道，去宿城前，还要我跟你好好处，说你很可靠！”

王英杰惊喜地说：“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正在这时，听到董大奎在外面喊：“英杰！出来！找二拼子算帐去！”

王英杰吓得急忙跑出董小仙闺房，低着头不敢看董大奎。看到王英杰神色慌张又满脸绯红，黄寿山在董大奎背后无声地笑，冲王英杰竖起大拇指。王英杰已经把与小仙相好的事，告诉黄寿山了。

原来，王英杰与董小仙在屋里亲热时，董大奎和秦时月已经进家，听黄寿山等人说小翠已经被金家花轿抬走，想到为了筹措彩礼，差点把命丢在蚌埠，董大奎勃然大怒，招呼几个徒弟跟他一起去找二拼子算帐。

七个人还没出门，董大奎又突然说：“不行！抄家伙！人到了金家，二拼子也弄不回来，准备到姓金的家抢人！”

七个人除了秦时月，都跑到铁匠炉棚子下拿刀，棚子里有八把大砍刀，是这几天金小明和周龙两个徒弟新打的。

秦时月听说小翠被抬到金家，早乱了方寸，刚才董大奎要给他抢人，他一直魂不守舍没作声，现在看到大家都拿刀，突然害怕大家为了自己惹祸上身，急忙说：“董大哥，您和大家的情谊我领了！咱不能去抢人，更不能动刀，要是连累了大家，我会一辈子不心安！金家势力大，有枪有岗楼，他儿子又是国军营长，咱们斗不过他家！”

王英杰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俊俏的脸上微微蹙眉。金财主家的确不好惹，别说他儿子金文明是国军营长，就是他家五六个拿枪的家丁也不好对付。

董大奎大叫：“时月兄弟，你不要怕！咱有理走遍天下，她二拼子要我们初五之前给她一百块大洋的彩礼。咱为了这一百大洋，都挨了日本鬼子的枪子，差点把命搭上了！她不给我交人，我不能给她算拉倒！金家有什么好怕的，咱兄弟在蚌埠杀了多少日本鬼子！鬼子的飞机大炮都没把咱怎样，金家那几条破枪就能灭了咱们？！”

黄寿山随声附和：“一定把人抢回来！等小翠跟那糟老头子生米做成熟饭，秦先生要她还有啥意思？！金文明说不定正跟日本鬼子打仗，哪还顾得了家！”

秦时月听黄寿山这么说，脸色难堪起来。王英杰急忙冲黄寿山摆手，要他别说冒失话。

看到秦时月难过的样子，王英杰虽然知道一旦拿刀到金家，就会惹大事，但为了董小仙，他不愿意在董大奎面前表现得胆小怕事，就冷静地说：“咱不能只顾着抢人，还得想好后面的事，把小翠抢过来后，要立刻送走，秦先生也得走，你们到外面住去，暂时不能回五里庄了！还有，咱主要是抢人，万不得已，不能动刀，金家那几个家丁都不是胆大的主儿，不敢为金家拼命，刀压脖子吓唬吓唬他们，他们就老实了！”

董大奎对王英杰点头赞赏，看到秦时月还挡在前面不让走，董大奎冲他大叫：“你也拿刀去！不把小翠抢回来，对不起咱在蚌埠的生生死死！咱弟兄就没有脸在五里庄混了！”

董大奎话说到这份上，秦时月跑到铁匠炉棚下拿起一把大刀，但感到太重了，真用的时候，根本耍不起来。

看到大哥带人带刀要出去，董小仙一脸惊恐，但不敢劝止。

父母早亡，她从小到大都听大哥的，当然不敢对大哥指手画脚。董大奎看了一眼妹妹，柔声说：“你在家呆着，准备我们几个人的午饭！没事儿！”

说着，董大奎七个人快速走出院子。

二拼子正在门口扫鞭炮皮，远远看到董大奎带一伙人提大砍刀冲过来，浑身一哆嗦，提起高粱秸小扫帚跑进院子，把院门插上。

董大奎等人冲到二拼子院门口，一脚把大门踹开，直接闯进没关门的堂屋，把一褡裢银元往二拼子脚前一扔，大吼道：“一百个大洋给你！人呢？！小翠呢？！”

“你们——你们来晚了！”二拼子不敢看董大奎，色厉内荏地叫道。

“你放屁！今天正是初五！你几十岁的老东西，说话放屁吗？！今天不把小翠从姓金的家弄回来，我活劈了你！”董大奎说着，把大刀往二拼子脸前一晃。

“你——你劈我——你劈！没有王法了？！你杀人不要偿命？！有种你劈！”

二拼子色厉内荏地叫着，同时把头往刀下伸了伸，并蹦起来要用头撞刀，但没够着。

小翠爹披着露棉花的破棉袄，从里屋床上下地，又气喘吁吁地走到外间，他因长年累月患肝病而又黄又瘦，满脸羞惭地对董大奎说：“大奎——大奎，你消消气，咳，我是人穷志短啊！”

“你给我滚里屋喘气去！你要是好好的，咱又能穷哪儿去？！”二拼子冲男人大叫，男人被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歪歪撞撞地进里屋了。

男人进去后，二拼子又冲董大奎等人大叫：“我生的闺女，想给谁就给谁！外人当不了家！你们要是半个时辰之前把钱送来，小翠自然不会到金家去，你们来晚了！都说我卖闺女，我就是卖闺女，谁能咋着我？！你们给一百大洋，金家给二百，又比你们来得早，我当然把小翠给他们了！”

“你——你怎么这么无耻？出尔反尔！”秦时月气得用颤抖的左手指着二拼子大叫，握刀下垂的右手也在抖。

“你个馊先生，别给我拽词！老娘我大字不识一个，就知道闺女上谁家能享福，就上谁家！要怪，就怪你大烟鬼爹！你爹要不是吸大烟把家败光了，你秦时月还在临浍镇当少爷呢！现在穷鬼一个，还想哄俺闺女，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人没人，钱没钱，还想娶俺闺女！让她跟你个馊先生、酸秀才喝西北风？！”

秦时月被二拼子一顿臭骂，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英杰勃然大怒，一脚把二拼子踹倒在地，大骂：“你个狗日的，想死？！”

二拼子被踹倒，只张嘴但出不了声。

看到一向规规矩矩的王英杰把二拼子踹倒在地，众人都感到惊异。

原来，王英杰与秦时月家几年前都很钱，关系也很好。两人的父亲一起倒腾本地的铁器、粮食等，往外地贩卖。但后来，两人的父亲都抽上大烟，家财几年下来都败光了，两人的父亲也因为吸大烟先后瘦病而死。秦时月的母亲上吊自杀，秦时月在临浍镇衣食无着，还是王英杰的母亲介绍他来五里庄小学教书，才勉强糊口。

王英杰听到二拼子骂秦时月，就感到是在骂他自己，才没忍住怒火。

董大奎鄙夷地看了二拼子一眼：“跟这个泼妇磨叨没有用！到姓金的家要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