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侯爷过堂

踏入延州提刑按察司府内，边无计冷峻的眸子中闪烁熠熠精光，刚毅的面容上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模样。别管心中有多么不安，边无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他当下在按察司的公堂上见到了那个被他拒之于城外的熟悉身影，他依旧没有半分波动。

跟随着边无计身后的边紫扬就稍显青涩，见到坐于按察司主审位一侧圈椅之上的方落玄，瞬时间双眸瞪得滚圆，两拳握紧。边无计转头看了边紫扬一眼，扫过去一个不满的目光，边紫扬这才恢复如初。

今日一早，他们父子收到了来自延州按察使的请帖，请二人赴按察司一叙，称有要事相谈。平日里与按察使郑酆关系尚算融洽的边无计并未多想，只是一路上听到不少人成群结队地朝着向来人烟稀少的按察司方向走去，坐在轿子里的边无计隐约间有一丝疑惑。

不过，边无计并未将此事与方落玄联系到一处。若说方落玄进入顺城，边无计并不感觉到意外，但若说其进入城中，未前直接来寻自己的麻烦，反倒是“多此一举”从按察司入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当然，见到方落玄时，边无计诧异却不外露，但当他再将目光向右侧挪动，见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叟之时，他的面容终于浮现出一闪即逝的惊诧。

这一瞬间的情绪波动，恰好被一直坐在另一侧的方落玄捕捉到，他微微勾唇，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边无计没理会方落玄，立即平复心中的惊诧。坐于公堂前端右侧的老叟姓陈，是顺城大户陈家的老太公。陈家是顺城的百年大族，边无计坐拥延州军政大权，但陈家在顺城的威望在某种程度上更胜边家。陈家上下嫡系旁支势力庞大，有在州府内走仕途的，也有经商立业的富贾，对于延州境内的影响可谓是举足轻重。因此，边无计对陈老太公也是尊敬有加。

当然，边无计毕竟是当朝侯爵，又是延州经略使，他既然给陈家几分薄面，陈老太公自也不会蹬鼻子上脸。这时，见边无计走入，陈老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连连拱手向其做辑。边无计抱拳回礼，微微一笑，接着又把目光转向坐在正中间的延州提刑按察使郑酆的身上。

换做往日，郑酆见了边无计早已迫不及待地躬身行礼，此刻他面色有些凝重，一脸为难，但始终未对边无计施礼。很快，按察司的院内一阵沸沸扬扬，交头接耳的讨论声此起彼伏。边无计和边紫扬转头瞥了瞥身后，心中的疑虑更盛。

转过头在看向郑酆，边无计微微一笑，淡然问到：“郑大人，不知今日请本候至此，有何贵干？”

“侯爷，其实……”郑酆斜眼看向方落玄，对方淡漠的盯着前方，面无表情。郑酆咬了咬牙，似是下足了决心，开口说道。“经略使大人，本官作为提刑按察使，自当明正典刑，监察官吏奉公守法与否。今日请大人到按察司走这一趟，正是本官职责所在。”

“放肆，依你所言，莫非是……”

“紫扬，不得无礼。”不等边紫扬愤愤质问下去，边无计冷声打断其言语，他明白对方必然是受到方落玄的要挟，但自己也想看看方落玄究竟要施展何种手段。“郑大人，莫怪犬子无礼，您自当应尽按察使之责，如有官吏行不法之事，当依法惩治。”

郑酆点了点头，心中的忐忑稍有平复，随即他对着按察司小吏高声呼道：“来人，替经略使大人上座。”

边无计贵为延州经略使，更是当朝侯爵，即便被审，也有落座的权利。很快，便有小吏捧上一张红木圈椅，放在了边无计身后。看了看身后的椅子，又看了看郑酆的面容，边无计笑了笑。虽然这按察使大人极力克制，可头上的汗珠和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安神情，还是让老练的边无计捕捉到了。

待边无计坐下身子后，郑酆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经略使大人，日前本官收到数封关于弹劾大人的诉状。其中关于目无圣上、违抗圣旨、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等诸多罪状，本官皆以无真凭实据为由，压在了案下。不过，有一张诉状，状中却称经略使大人罔顾王法，伤人害命，却有真凭实据，本官故而斗胆，请大人前来对质。”

“嗯，不知对方状告本候何罪？”言语上虽然风轻云淡，但边无计在不经意间瞥了上手边的陈老太公一眼。

“陈老太公，”郑酆突然一转目光，看向一侧陈老太公，突然开口。对方一怔，旋即一脸疑惑地面向郑酆。“本官问你，您是否有一子，于多年前无故失踪，从此杳无音讯？”

不问不要紧，郑酆这一问，陈老太公瞬间站起身子，激动地上下牙齿直颤：“十年，整整十年。郑大人，可是有吾儿下落？”

堂下边无计面不改色，但左手已紧紧捏住衣角。边无计脸色还算如常，其身后的边紫扬已经一脸惨白，他一动不动并非镇定自若，只是心里惊得无以复加，难以控制身躯。不过，好在边紫扬侧着身子，没几个人能看到他此刻灰败的脸色。

“经略使大人，诉状正是状告大人您于十年前亲手将陈老太公之子陈硕杀害，您可认罪？”

郑酆话音一落，苍髯白发的陈老太公眼睛瞪得豆大，猛然转头看向边无计，希冀于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也不管是与否。

边无计眉头微微一蹙，却全无慌张神色，受其镇定自若的姿态所影响，边紫扬也恢复平静，面无波澜地立于其身后，不发一言。

“郑大人，敢问状告本官者何在？若然此人有真凭实据，那拿出来便可令本官伏法。若然空口无凭，”说话间，边无计缓缓将头扭动，目光盯向静坐于大堂左侧的方落玄，冷声笑道。“那便是居心叵测，有心挑拨本官和陈家的关系，本官可不会就此罢休。”

“不错，若然有真凭实据，老朽肯请按察使大人明察秋毫。可若无真凭实据，”陈老太公似乎是明白边无计话中暗指有人故意挑拨，他便也顺着边无计的目光看向隔着郑酆而坐的方落玄。“即便侯爷胸襟开阔不再纠缠，老朽也不会轻饶此人。”

见两人均把矛头对准方落玄，郑酆心头一阵躁动，他瞥了一眼方落玄，对方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令郑酆感到有些棘手。

不过今日升堂，就等同于得罪了边无计，无论结果如何，自己日后在顺城的日子都不会痛快了。由此一想，郑酆索性狠下心来，他敲了下惊堂木，随即站起身边说着，边作势准备朝着方落玄一拜。

“诸位，在下官微言轻，今日开审此案，虽职责所在，却也并无十足底气能公正决断。幸得我出焱当朝镇西王爷坐镇按察司，为本官压阵，方使本官有底气公断此案。今日本官在此主审，如何决断，烦请王爷明示。”说罢，郑酆便俯首一拜。

瞬时间，按察司堂内外一阵哗然，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无牙鬼”大名在整个出焱算得上声名远播，不少大人吓唬孩童，也尽借方落玄的大号。如今这个被盛传杀人不眨眼的镇西王就在眼前，这群在顺城安居乐业许久的百姓，岂能不惊。

不止是堂外百姓惊骇，堂内的陈老太公也瞬间涌起一阵惊悸。早闻边无计紧闭主城门，将从西边来的军马拒之城外，在顺城也算得上见多识广的老太公自然联想到城外便是镇西王方落玄，可是此刻这恶名昭著的出焱异姓王就在自己面前，他也不免有些胆寒。

被郑酆公开身份，并且当众一拜，方落玄心里很是满意，但面目却并无波澜。

“郑大人，既然你是主审，你就该如何审就如何审。若然你审得糊涂，本王绝不姑息。若然你审得公正合理，也绝对没人能动你分毫。”

“是，下官明白。”得了方落玄允诺，郑酆底气十足，他转过身子落座，再次面向边无计。“既然经略使大人不承认有此事，那本官便传唤状告大人者，也是此案关键证人。来人，传状告者上堂。”

随着按察司一众狱吏一阵阵呼唤，一个相貌算得上俊秀的年轻人迈着阔步走入堂内。

原本在郑酆话音一落之时，边无计冷冷一笑，显得十分不屑，可当他看到走入公堂之人时，脸上首次露出明眼人尽可察觉的惊诧。那俊秀年轻人先是对着郑酆躬身一拜，随即侧过头面向边无计，嬉皮笑脸地叫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