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今天我生日

扣儿正色道：“不用这么赌咒发誓的，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信你！我从来不稀罕啥官老爷，只要你实心待我，去你家吃糠咽菜我也乐意，不过这事可急不得，刚才那番话只是我的心思，我爹到底咋打算的，还得等我回去慢慢套他的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了，还有你爹你妈呢，你妈待我可不像小时候那么亲热了，总是冷冷的，像是不待见我呢。”

拴柱赶紧解释：“我妈心里可稀罕你了。她是觉得，你家高门大户，怕我们高攀不起，怕我剃头挑子一头热，耽搁了她老人家抱孙子。”

扣儿笑了：“我们家算啥高门大户？也就咱槐树沟人把我爹当个小财主，我家啥家境，你爹你妈不清楚？从我祖爷爷辈儿开始，牙缝里省钱，精打细算，到我爷爷手里才算盖起了那一院房子。我爷爷走的时候都舍不得让我爹给他打一副好棺材，说是放到地下也是沤粪，白糟蹋了，让我爹攒着钱盖房子置地。我爹一件褂子穿得补丁撂补丁都舍不得扔。砖缝里要是藏上一颗豆，为了捡那颗豆，我爹能把地上的砖掀起来，我妈黑来纳鞋底，我爹嫌费灯油，只准我妈就着炉膛里的火焰纳。”

拴柱坏笑：“你爹是够抠的，要不你叫“抠儿”呢？”

扣儿轻轻捣了拴柱一拳：“讨厌，我能说我爹，你可不能说。哎呀，你说我爹也真是的，他老觉得抠是好事儿，老觉得粮食和钱都是一点一点抠出来的，他自己抠就行了吧，还给我取这么个名字，让长锁他们从小就“小抠儿小抠儿”地叫我，多难听？”

“你叫扣儿，又不叫抠儿。扣儿多好听啊，我就喜欢叫，扣儿……扣儿哎……”拴柱亲热地贴在扣儿的耳边，说，“不过，我觉得你爹说的对，过日子嘛，就得精着点，抠着点，大手大脚，胡吃海穿的，有多少东西也都糟践了，我以后也要像你爹那样，抠！到咱儿子孙子手里，也能像你爹那样，盖一大院房子，排排场场的，到时候你也是财主婆婆，财主奶奶。”

“我爹省下的银子钱不都给我留着呢？我爹的房子不就是我的？还用得着到你儿子孙子手里，我现在不就是财主婆婆，财主奶奶？”猛然觉得这些话说得不妥，扣儿撒娇嗔怪，“哎哟，讨厌，让你给我带沟里了，谁要给你生儿子孙子呢？”

“就让你给我生儿子，生七八个。我妈只生了我一个，你家也只有你一个，等你过了门，咱俩可着劲儿地给他们生一大堆孙子。”

拴柱越说越高兴。扣儿的脸上却羞得绯红，歪着头盯着拴柱，捂着嘴，光笑不说话。拴柱被盯得心里发毛：“咋了？”扣儿笑了半天，才红着脸问：“你咋懂这个的？”

“啥事？”

“就那事儿！”

拴柱恍悟，但又不好意思，吭哧了好大一会，才俯在扣儿耳边悄悄说：“我以前和石头爷爷住在马圈里，见过公马骑母马，长锁也说过，男人骑女人跟公马骑母马是一样的。”

“长锁真不要脸，你也是。”扣儿羞得脸盘子像被火烧，站起来，问，“不锄谷了？”

“锄锄锄，得紧着点儿锄，你还到槐树底下等我，一袋烟工夫就锄完了，锄完咱就回。”

“你锄你的，锄完你再回，我可不等你了，我妈让我去摘豆角，我偷偷跑着给你送水来了，路上还碰见酸枣嫂了，酸枣嫂要告诉我妈，我妈又得叨叨我半晌，你回的时候把罐子捎回去，我去给我妈摘豆角了。”

扣儿下山往回走，没有了来时的愉悦欢快，怅然若失，心里闷闷的，涩涩的，又有点甜甜的，反正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味儿，想像小时候那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流不出泪来，想吼两声，又怕有人听见了，说她没个姑娘样。

望着扣儿远去的背影，拴柱高兴得想要飞起来，陡然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抡着锄把在谷地里扭起了秧歌，把谷苗踩倒好几行。

按老规矩，五月端午这一天要包粽子，要在门框、窗框上插艾，小孩子的手腕脚腕上要戴五彩绳，衣裳上要佩戴香包。

穷日子只能瞎凑乎。没有五彩丝线，酸枣就从不同颜色的破布上抽出几十绺线，编了几条细绳，给莲花和根娃的手腕脚腕上各戴一条，又用旧红布缝了两个香包。说是香包，其实里面根本没有香料，小孩子好打发，他们根本不在乎有没有香味，只要有的戴就高兴。

吃过早饭，俩孩子出去玩了，酸枣把锅碗洗净，把灶台收拾利索，用簸箕端着半碗黄软米来到老槐树下。没红枣，没江米，包不成粽子，但也不能让孩子们空了嘴，只好熬些黄软米粥来哄他们高兴。这点黄软米攒了两年了，生了米虫，得拣干净。

“吱呀”一声，扣儿家的黑漆大门龇开一条缝，扣儿妈头上戴顶旧草帽，胳肢窝里夹把镰，拧着小脚从院里出来。酸枣赶紧站起来，热情地寒暄：“婶婶，去割艾？早了点吧，怕有露水呢！”

扣儿妈指指自己的三寸金莲：“等我爬上坡就不早了，顺道去地里看看谷，听拴柱说旱得缺苗呢。”正说话间，扣儿匆匆忙忙从院里跑出来，拿过她妈手里的镰刀，又摘下她妈头上的草帽：“我去割艾，妈，你回去煮粽子吧，等你割艾回来，六月六都过罢了。”

“嫌她妈脚小，爬坡慢，这闺女，越大越没正形了。”扣儿妈嗔怪扣儿。酸枣说，扣儿且还小呢。扣儿妈说，“不小了，今天‘长尾巴’，过了今天就满十八了，该找婆家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怀里早抱上娃了。”

酸枣拉住扣儿的手，仔细端详：“今天生日？哦，忘了！怪不得穿得这么鲜亮。嗨，一直觉得你还小呢，一眨么眼的工夫就长成大闺女了，是该踅摸婆家了，想找个啥样儿的，告诉嫂子。”

“我不找婆家，当一辈子的老闺女。”扣儿搂着她妈的肩膀，亲昵地撒娇，“我得伺候我爹我妈，我要嫁走了，我妈可咋办，是吧？妈？”

扣儿妈爱怜地**扣儿的脸：“傻闺女，你爹你妈且还能动弹呢，哪就用得着你操心了？再说了，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老闺女？”

“想伺候你爹你妈还不容易？不用嫁出去，就在咱槐树沟找一个，村头到村尾，给你妈送碗热油糕还要烫嘴呢。”酸枣的话让扣儿妈不受用。整个槐树沟，除了他们司家，再难找出第二个像样的人家了，都是穷家败业的，哪家的穷小子能配得上她家的闺女呢？看扣儿妈的脸色有点难看，酸枣赶紧换了话头，说，“不过咱们扣儿是娇闺女，得去乡里县里找一个做大买卖的，找一个官老爷，可不能窝到咱这山沟沟里。”

扣儿调皮地说：“那我就坐到老槐树下憨等着，等酸枣嫂给我找官老爷来。”

“别耍嘴皮子了，要去，就快去，不去，把镰刀给我。”扣儿妈伸手欲拿镰刀，扣儿把她妈往回推着走了两步，说，“我一会儿就给你扛一大捆艾回来，你快回去煮粽子擀面条吧，我今天是寿星爷，得吃长寿面。”